格子的时光书好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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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十二岁的夏天,是在暖水瓶的忧伤碎裂声中惊醒的。

这个夏天,空气凝滞,水泥路面仿佛在燃烧。马路上空无一人,老榆树和大柳树的叶子耷拉着,昏昏欲睡。格子从家里跑出来,任母亲病恹恹一人躺在床上哭诉。

格子的时光书好句?,第1张

格子来到马路上,水泥路面烫得令她难以下脚。刚服侍母亲喝药,毛手毛脚撞翻了床头边的暖水瓶,“嘭——”竹壳子的暖水瓶发出一声闷响,银色内胆炸成一堆亮眼碎片。格子避让不及,端在手里的汤药洒了一地。

正午的阳光又亮又白,格子揉揉眼,感觉一簇一簇的焰火在眼前晃。

格子走近前,蝶一样翕颤的空气又跑向了远处,格子生出虚幻的恍惚。

这个夏天,格子有些惶惶然。期末考试结束,意味着小学毕业了,难得可以不用对付暑假作业。考试成绩似乎也无所谓,无非是“过过场”——从这个操场换到那个操场,从西边的教室换向东边的教室。

格子所在的学校——三里桥小学,和三里桥中学同一个大门进,西边是小学,东首为中学,小学和中学各占一块场地。中学部的操场比小学部的大,但小学部的操场老树成荫,中学部的一览无余——格子最怕在大太阳底下做操。小学部的教学楼一溜儿平房,青瓦红砖,木门木窗木地板,一律红漆斑驳;中学部的教学楼是后来新建,粉白簇新的一排三层水泥房。

水泥房的好是格子后来慢慢体会的,敞亮、通风、清爽。尤其是初夏午后,趴在三楼走廊宽阔的扶手上,看西边小操场上厮来杀去的小毛孩,一阵被太阳暴晒过的、暖烘烘的风吹来,格子恍惚看到遥远的自己,内心里生出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充满遐想的气息。

然而此刻 ,格子仍念念不忘小操场边那一排老榆树。那几棵老树看上去比爷爷脸上的皱纹还深还密,树皮的纹路和爷爷掌上暴突的青筋有一比。格子每每伸出小手去触摸树干,那苍老的树干竟像是有脉动,一跳一跳……她伸长了脖颈往上看,树叶密密匝匝,天蓝得发黑,一阵风吹过,细碎的光斑从树叶的间隙里砸下来,格子一阵晕眩……

老榆树是格子的秘密领地,格子还有一些别的秘密领地,往下慢慢说。格子对老榆树周边的一草一木熟稔得很,她知道哪儿能找到蝉冬眠的洞,哪种形状的淤泥是白脖颈红蚯蚓拉的屎,哪棵树砸下来的光不像光,像一盏一盏的莲花灯……

她经常在老榆树下,看成群结队的蚂蚁奋力搬一只屎壳郎,它们是那样齐心协力,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这么小的蚂蚁居然能把庞大的屎壳郎躯体从遥远的地方搬进自己洞里,格子觉得不可思议。

考完试有一礼拜了,格子还没缓过神来。五斗橱上的“555”牌座钟嘀嗒、嘀嗒走,钟当当当……响七下时,她睡意蒙眬地坐起,以为上学时间到了。

通常这时候,姐姐早就下床,帮爸爸生炉子,烧开水,弄早饭。妈妈一年前莫名其妙喊这里痛那里疼后,就没再上班,每天躺床上喝古怪的中药。中药浓郁的苦涩味在屋子里弥漫,渗进五斗橱。豁了口的大衣柜,嘎吱作响的竹榻床,磨得锃亮的旧地板缝,格子甚至觉得四壁灰白的砖墙都吸进了这古怪的药味。

她总是忍不住去抠墙皮,松脆的墙皮被她抠得石灰粉簌簌滑落。再抠进去,就见细碎的泥草和青砖了。有时候深夜醒来,看到月光下墙上的“伤口”突兀着,像是醒着的眼睛。她想象这些眼睛怒睁着,突然喷射出赭黑的药水来,她躲不及,被兜头浇了个遍。她一骨碌爬起,脸上、身上汗水涔涔。

格子对中药的认知来自小镇上那家五味子药店,每回从小街上走过,格子总不由自主在五味子药店门口驻足。五味子药店的门一溜儿有七扇,是那种暗沉厚重的木板门,可以拆卸,一扇门就是一条长木板。门上的朱红油漆因日晒雨淋,泛出陈年的旧。

除非打烊,五味子药店的门总开两扇,另几扇安稳地立着,格子喜欢药店里弥散出的一股幽寂沉香。她不无好奇,各种各样的草药——都有着好听的名字(脑海里闪过桔梗、半夏、厚朴、金铃子、辛夷、青黛、紫菀、六月雪、款冬花……)——一格一格被盛放在小红木抽屉里,轻易不见天日。每一种,似乎都有着好闻的香气,可如此深邃幽深、风干了的植物气息,一经熬成汤水,怎么就那么古怪难闻、且缠绵不散呢?

格子在小镇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小镇街东西向,从东头到西头,贯穿着一条长长的街市,散落在小街两旁:阿农烟杂店、米家豆腐、虞美人布庄、镜中天照相馆、五味子药店、三里桥小学和中学,紧挨着的是镇政府、影剧院、邮电所、卫生院、米粮店、铁匠铺,甚至还有个尼姑庵……总之一个小镇该有的它都有了。

小镇其实有一个古雅的名称:芦荻镇,小镇街就叫芦荻街。格子后来在课本里学到,芦荻也即芦苇,古称“蒹葭”。《诗经? 秦风》的开篇就是《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白居易的《琵琶行》里有“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的诗句——这“荻花”,即是芦花。

后来格子才知道,这芦荻镇在县志里早有记载:“明末已成集市,布、米贸易较盛,昔产‘丁娘子布’和‘老来青薄稻米’颇著名……”

这些,都是格子三里桥中学毕业后考到县里、又往更远的城里念大学时陆续知晓的。多年后,当她终于以长大了的姿态回看童年的小镇时,她不无惊异:这就是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吗?如此破败和陈旧。尤其那条长长的、市声杂沓的小街,怎么就突然间变短了?!

长大后的格子有一年回家乡,真就去走了一趟——以一个孩子的脚步,从小街的这头踱到那头。果真是短了!短得几分钟就可以走完,哪有她小时候觉得的那么漫长!她因此得出一个结论:小街和人一样,也是有生命的。当一个人老到牙齿一颗颗松落时(比如爷爷),他的背就一点点驼下去,骨头也跟着萎缩——

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十二岁的格子还在童年里走着,一点小小的不满和委屈,她都会把它放大到无限。她哪里知道,多年后,当她以一颗成熟了的心重归自己童年时代的视角看世界时,该有多感慨!